这一夜,姜泠做了一个冗长的梦。
她梦见自己回到了金善寺,梦见自己独自一人去挂那红绸。明明知道不加八字是不准的,可听到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时,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生喜。与步瞻在一起这么久,她哪能不生出几分感情?她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予他,不求常常欢乐,只求静守白头。
而如今,姜泠格外庆幸自己没留下步瞻的八字。
她不再想与那个人绑在一起了。
迷迷糊糊之间,她的身体好像被人从身后抱住。那人的动作很轻缓,片刻之后又将脸埋入她的脖颈之间。姜泠本想下意识推开对方,可她实在是太累了。她的眼皮沉甸甸的,四肢分外乏力。
她梦见有人抱着自己。
那人沉默良久,耳畔终于落下他的声息。
他似乎在唤她的乳名。
翌日,她醒来得很晚。
步瞻不知干什么去了,并不在藏春宫。
这里的宫人像怕步瞻一样畏惧她,服侍她时,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低下头,生怕惹得姜泠不快。有几个认得姜泠的宫人,也不敢贸然上前与她招呼,全皇宫上下人心惶惶,所有人大气儿都不敢出。
第二日,步瞻叫人将绿芜送入宫。
那丫头一见姜泠,扑通一声跪倒于她裙角边。她看上去分外自责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当日之事。
那日她拿着姜泠求救的家书,刚走出相府没多久,就被人截了下来。
对方将她打晕,模仿姜衍的字迹,写了一封回信。
这些姜泠都知道。
绿芜跪在地上,哭得万分愧疚。讲到这儿,她恨得直抬手,登即扇了自己两个耳光。
夫人,奴婢有罪,奴婢罪该万死
姜泠低下头,却在对方抬手之际皱了皱眉头。她捉住绿芜的手,却见那丫鬟胳膊一缩,匆匆将袖口压下去。
即便如此,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绿芜胳膊上的伤痕。
无、无碍,对方故作轻松地摇摇头,不过只是擦破了些皮,不碍事的。
姜泠抿了抿唇,叫宫人取了药,又将绿芜拽着,坐到桌案前。
藏春阁的采光极好,四面有三面都是窗户。流动的风驱散了屋内的燥热,亦将明媚的日影笼罩在姜泠面庞上。
少女手指纤细,耐心地垂下眼睫,给她敷药。
绿芜稍一抬头,便看见自家主子温柔的神色,顿时一阵感动。小丫头吸了吸鼻子,道:
夫人,那天夜里,出卖您的人是芳姑姑。
姜泠手指微顿,抬了抬眼,并不意外。
相爷已责令,将其杖毙。
正说到这里,姜泠已替她敷好了药。听到那杖毙二字,她神色并未有什么波动。反倒是绿芜,她将袖子往下拽了拽,面上一片担忧。
您如今当真打算要留在这皇宫中么?
绿芜记得,夫人幼时说过,她并不喜欢皇宫。
姜府有管束,皇宫之中亦有管束。但相较而言,后者实在是太令人压抑了。姜泠每每随着马车步入皇宫,总觉得心口处像是堵了一块大石。她不敢呼吸,整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。
她并不喜欢学习宫中这些规矩,却也不得不遵循。
闻言,姜泠将脸别至另一处。
宫门外恰恰响起传报之声,几名宫人端着一物,恭恭敬敬地躬身走了进门。
定睛一看,正是一顶凤冠。
对方面上写满了恭维,对着姜泠点头哈腰。他道:这是今日主上忙完政事、回到长明殿后,特意叫奴才们将这顶凤冠送过来。主上还说,让奴才们量一量娘娘您的身子,要为您做一件新嫁衣呢。
新嫁衣?
姜泠微怔:什么新嫁衣?
她不是已嫁过步瞻一次了么?
见她面上不解,那太监捂着嘴直笑。
主上疼您,心里头惦记您。特意吩咐了尚衣宫,在主上登基那日,为您补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宴。阿兰,玉香,快来给娘娘量身子。
姜泠的双臂张开,立马有小宫娥迎上前,拿着软尺在她身上比划。
不少人知晓当初步姜两家的婚事,那时主上还是大宣左相,大婚之夜未前去迎亲,竟让新娘子徒步走至夫家。大婚当晚,主上也未入洞房或许这对主上和娘娘来说,都是一件憾事罢。
左右宫人忍不住这般想。
众人小心翼翼抬眼,却见姜泠并没有因为主上要补办婚宴而欢喜,反倒是面色平淡,波澜不惊。
六月二十五,步瞻即位,改年号为明懿。
嫁衣是在前两天赶制出来的,颜色和样式亦由步瞻钦定。那件衣裳被宫人送入藏春宫时,姜泠着实吃了一惊。
这件嫁衣,竟是大红色的。
那样红的颜色,半分喜庆,半分摄人。
不仅是她不解,就连一侧的绿芜也十分诧异。她们明明记得,步瞻不喜欢红色,尤其是这般深的殷红色。